木婆婆對木林的這個主意是不讚同也不反對, 她對陳蕊至始至終都是有怨言的。要不是娶了她，老二和小樹怎麽會受這麽多苦。

“先前小樹回來我對外說她些年都跟著陳蕊生活, 回頭她要是真來了，說漏嘴了怎麽辦？”木婆婆最顧慮的就是這個，孫女好不容易要嫁人了, 她可不想在這緊要的關頭有什麽風言風語。

木林這才想起陳蕊還不知道小樹回來的事情, 他們還得跟陳蕊提前串個口供, “我先去一趟跟她解釋一下, 為了小樹就委屈她一回吧。”

陳蕊若是配合他們，自己就要背上苛待女兒的惡名了。不然真心疼愛女兒, 怎麽舍得讓她待嫁的時候回鄉下，而不是在城裏找個吃商品糧的對象？

“她能願意？她現在不知道生了幾個孩子了, 心裏哪還有我們小樹！”木婆婆為孫女抱不平，對陳蕊也不太信任。她要真疼小樹, 當初也不會舍得拋棄她。

木林卻堅信陳蕊對小樹還有一份母子之情, “她心裏也是有小樹的，當初小樹走丟, 她比誰都急。”

生小樹的時候陳蕊才十幾歲，連打結婚證的年齡都不到。她自己還是個孩子, 怎麽知道如何做一個母親。她雖然不太親近小樹, 但是對女兒的愛卻不容置疑。

當初離開, 她一定也掙紮過。只是女兒是親人, 城裏的老父老母也是親人。不管陳蕊怎麽選擇, 總會有一方被拋下。

“認下這個事對她也沒什麽不好的, 如果說名聲，她在我們村裏本來就沒什麽名聲了，也不差這點。”等她回去，又是一個沒有負累的陳蕊。木林了解陳蕊，在不影響自身的情況下，她不會傷害小樹的。

木婆婆雖然覺得兒子說得有道理，但依然認為他通知陳蕊就是多此一舉，“要我說你就不該跑這一趟，她說不定早就忘了咱們這一家子，你不去她這輩子都不回來了。”

木林低聲道：“她畢竟是小樹的親媽。”

小樹是他們第一個孩子，也是唯一一個孩子。小樹剛出生的時候兩人就考慮到了她的將來，想象著她會出落成一個怎樣美麗的姑娘，又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夫婿。

如今小樹終於要出嫁了，他，還是想跟她說一聲。

“想去就去吧。”孫女的喜事，木婆婆也不想為這件事跟兒子爭執。

臘月裏木小樹和霍正鋒的婚期終於訂下了，是來年的農歷三月十二，宜嫁娶、安床，是霍大娘花了十塊錢請先生特意算出來的良辰吉日。

“娘，小樹三月三剛過生日，三月十二就結婚，這也太急了吧？”木林是木家最反對這個婚期的，但是耐不住他爹娘都同意，他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，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了，心裏也怎麽都不舒坦。

木婆婆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，“你也不想想正鋒都多大了，再不結婚中間出點啥事咋辦，你想讓小樹跟朵朵一樣？”

木小樹想起木朵就對張浩恨得牙癢癢，雖然退婚這事主要責任在張浩身上，但是兩個人訂婚這麽長時間，有些人就開始說閑話。

有人說木朵可憐，好好的對象對狐貍精截了胡；還有人說木朵對張浩念念不忘的，可憐她將來的男人帽子變色的，還有更惡毒的直接說木朵跟張浩退婚前有了首尾，早已經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了。

最後這種說法相信的人還不少，因為張浩讓那個叫莊明明的女同學未婚懷孕是不爭的事實，很多人不相信木朵和張浩之間是清白的。

也就是木朵看似柔弱，心性卻十分剛強，才沒有被流言擊倒，咬牙撐了過去。若是換了個膽小懦弱的，怕是早就尋了短見。

也是因為被這些流言帶累了名聲，木朵最後勉強找了一個家裏一貧如洗但是人品端方的小子。

雖然木小樹覺得新姐夫為人不錯，很有發展前途，但是外人只看經濟條件，覺得他比張浩差遠了，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。他們覺得，木朵若不是沒了清白，怎麽可能屈就這樣的人家。

不過木小樹自己是不怕這些的，別人說她幾句又不會掉一塊肉，在老家壞了名聲找不到好男人，她就拍拍屁股走人。

“奶，霍大哥跟張浩不一樣，他才不會找別人呢。就算他對不起我，大不了咱一家四口出去打工去，外面的好小夥多的是。這次在D城......”

木小樹也算是出過遠門見過世面了，跟木婆婆說起了D城的見聞，話裏話外是外面的世界多麽美好，兩條腿的好男人到處都是。

木林很高興閨女站在自己這邊，“咱們去香港，我哥們現在把公司開起來了，到時候咱們就去投奔他。”

說得好像他那個混蛋女婿現在就變心了一樣，木林迫不及待的給女兒找好了出路。

“我說一句，你們爺倆叭叭回我幾句。正鋒啥也沒幹呢，你們都想到哪兒去了。”木婆婆對兒子和孫女的亢奮很是無語，“反正日子已經訂好了，我說行就行！”

她說不過這爺倆，也懶得跟他們白話，婚期都訂好了，這倆也蹦跶不起來了。

*****

寒冬臘月，J城陰雲密布，漫天飛舞著鵝毛般的雪片，天地一片銀裝素裹。中午下了班，棉紗一廠的工人潮水一般朝外湧去。

“陳蕊！”

陳蕊推著自行車從廠裏出來，走到大門口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。

這聲音陌生又熟悉。她擡頭望過去，只看到一個穿著軍大衣的壯碩男人，頭上帶著火車頭帽子，兩邊的護耳放下來了，脖子裏還圍著一條厚實的圍巾，蒙住了半張臉，讓人看不清面目。

男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，雖然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，陳蕊還是感受到了那無法掩飾的青春氣息，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。

這兩人正是木林和木小樹。婚期定下之後，木林就打算去J城見陳蕊去了。木小樹怕木林觸景生情，決定陪著他一起去。

反正冬天穿得厚，帶上帽子蒙著臉，誰能看清她的長相。到時候跟陳蕊談過了當天就回去，根本不用擔心會被別人認出來。

陳蕊走到兩人身邊，離近了端詳男人唯一露出來的一雙眼睛，怔怔的問道：“你們是——”

陳蕊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，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，身旁的女同事好奇的推了她一下，“陳蕊，這是誰啊？”

木林笑呵呵的說：“我們是陳蕊老家的親戚，有點事找她幫忙。”

“大冷天的，陳蕊你帶他們找個暖和的地方說話吧，我先回去了。”誰家都有幾個窮親戚，這個同事也不意外。

陳蕊緊緊咬著下唇，臉色煞白，顫抖著聲音問：“木林？”

“表妹，這天寒地凍的，咱們也不能站在風口說話啊。”木林看陳蕊這異常的表現，怕被人看出端倪，想要引著她往別處走去。

陳蕊勉力恢覆平靜，拉著身旁的女同事說：“你跟向前說一聲，我中午不回去吃飯了。”

“行，你們趕緊找個暖和的地方說話吧，這外頭冷得很。”女同事以為陳蕊不想讓丈夫應付老家的親戚，才不想帶人回家的，應下之後就匆匆騎著車走了。

陳蕊跟在後面，看著木林不自覺的為身旁的年輕女人遮擋著風雪往前走，心裏沒來由的酸澀。

木林走到一家金滿樓的飯店，幫小樹細心拍打了身上的雪，推門進去。一個小姑娘微笑著迎上來，甜甜的喊了一聲“歡迎光臨！請問幾位？”

“謝謝，我們預定了梅花閣。”

“二樓左轉第二間。”

金滿樓是附近最大的飯店了，陳蕊看木林這做派，就猜出他如今是發達了。

當初她嫌棄木家村貧窮落後，想念繁華的城市，想念城裏的父母。政策下來後，她輾轉反側，終於還是選擇了返城。

她拋夫棄女回到城裏，被安排到了棉紗廠，後來通過家人的介紹，她找了個同樣返城的知青丈夫，生了一個兒子。

他們夫妻兩個人一個月加一起不到二百塊錢的工資，日子過得也算輕松，但是這金滿樓卻從來不舍得去的。

沒想到她這個昔日的鄉下前夫居然跟司空見慣一樣，反倒是她這個所謂的城裏人束手束腳的。

進了“梅花閣”，服務員把菜單遞上來就貼心的關上門去外邊等候了。

“你找我有什麽事？”陳蕊不覺得木林對她餘情未了，木林看著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，就算年紀大些，多的是年輕的小姑娘往上撲，怎麽也不會再惦記她這個三十八的老女人。

只是她這麽也不想不到木林找他會有什麽事，難道跟他旁邊的姑娘有關？

她看著木小樹清澈不染塵埃的雙眸，有些失神，曾經她也這麽年輕過呢。只是她的青春一半埋葬在那個小山村，一半蹉跎在棉紗廠裏。

木小樹摘下圍巾，拿下頭上的毛線帽，露出一張清麗的臉龐。如煙的柳葉眉，烏溜溜的大眼睛，蓬松的兩條馬尾辮放著胸前，讓陳蕊看得心神恍惚。

這張臉，在哪裏見過呢？陳蕊很快就想到了，那是她年輕的時候，無數次在鏡子裏、在木林的眼睛裏，見過這張臉。

這是她十七八歲的臉，不，比她那時候還要再美上幾分。她年輕的時候已經是極美了，這姑娘比她還要精致一些，也多了幾分出塵的氣息。

這人是誰，陳蕊不用想就知道了。她的眼睛了迸發出一一道驚喜的光芒，瞬間又熄滅，手足無措的低下頭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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